※有鹿文化 新書上市日:《貓蕨漫生掌紋》※
李筱涵〈貓〉(節錄)
日復一日,我終於成為一個無可救藥的「貓奴」。
這「奴」字說起來,對我而言不算對於寵物的情感依賴,但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注意各式各樣經過身邊的貓,甚至包含給我「貓類」感覺的人。這類人,不善於言詞,但你曉得他的眼神隱藏很多故事,並流露更多無聲訊息。他不與人群聚,對周遭充滿漠然與警戒,卻是最怕寂寞且易於受傷的靈魂。那樣的複雜吸引我去讀懂。
好幾次,我常去的咖啡館裡,有隻灰色虎斑貓總愛在距離我兩三步的地方盯著我,而當我起身向牠靠近,便一溜煙躲到沙發區。當我回到座位時,牠則慢慢踱回那固定的老位置,坐定,然後繼續盯著我。後來我偶然和身為業餘畫家老闆娘聊天,才從她口中得知,這原來是送養貓的女孩每來必坐的位置。剛開始,她常常帶著貓罐頭,在牠還小的時候前來餵食,但不曉得為什麼,女孩有一天就不再出現。我這才從牠凝視我的翠綠眼珠裡讀到期待與落寞交錯的訊息,並懊惱於自己無知的越界,侵擾了某些真空的純粹。
在貓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存在?
如果「奴」在這樣的語境裡,是一種甘願奉獻主權的說法,或許不只人對貓,貓對人,也是一樣的。人與動物之間的契約仰賴眼神確定。人貓之間互相交付對方牽動自己情緒的權力,於是信賴得以建立。牠趴在你身上發出全然放鬆的呼嚕聲,與你在冬日陽光下膩在一起像親暱戀人。但即便如此,突然被反咬一口也在所難免,戀人也不過如此。莫測高深,多變而充滿吸引力,表面的漠然更透顯牠內在性格之深沉與複雜。複雜,意味著醞釀故事的空隙趨大,怎麼不惹人愛?所以說,貓是最可愛的生物。
本質內蘊的故事性,使得每隻貓、每個貓族的人,覺得自己內心深處有故事,無論完形與否,都有祕密在不斷醞釀。那些寂寞、失落、哀傷、憂鬱都嵌在眼底,深邃異常。我猛然發現從某個時期開始,許多友人不約而同孜孜矻矻在社群網站日日po起蝸居家宅的貓,有些錯身於巷弄,有些臥身於咖啡館。有些日日親近,有些則是遠行相逢的萍水伴侶,人們試圖用有限的言語猜測每雙貓眼隱藏的訊息,反射自我訴說的慾望。
各種囈語與象徵。在這豐富而神祕的物種身上得以發展,擺盪於馴化與桀傲不馴雙向邊界的性格,妥貼隱喻人類表象和善而潛藏獸性的矛盾綜合體。渴望離群索居、享受孤獨,兼及品嘗寂寞的幽微時刻,卻同時掩藏不住希望博取他人認同和關愛的情感需求。
既自尊又自卑。人們強烈的情感投射,讓貓的姿態更為迷人,盲目如我,對此敘事,甘之如飴。或說魅惑也無不可,當你對貓陷入一種鍾愛的情緒,你會曉得那有時是一種情感的極度陷溺。每到一個地方,目光便離不開貓的姿態,你狂想更貼近這個以身體說話的族類,詮釋每個喵嗚聲調背後的懸念。在多次追尋的過程中,我找到一種療癒的循環。
貓使我平靜。
我想起多年前隨研究所同學飛往名古屋發表論文的途中,我們不務正業繞往一間神社參拜。陽光下,一隻白底灰紋的花貓走向我們,喵喵幾聲,討摸。凝視你的金色雙眸,逗引著人毫無防備而伸手。在冬日暖陽照拂下,人與貓都恣意瞇起半眼,極為慵懶放鬆,彷彿輕柔的愛撫間,彼此能找回無條件信賴的初心。
與貓結緣後的人生,讓我變得柔軟,時間感也和緩下來。對貓族的追尋,使我發現日常早已有許多貓族存在。他們習於在謙和的距離中保存自我,在孤獨的身影裡尋找自己,低眉冷眼,靜靜觀察這個世界與他者之間運行的邏輯。每個貓族人在語言細節所深藏不語的情緒,讓我體察到適度予人空間與理解,是何其重要。
我甘願與之為類,尋此為族,溫柔而堅定,在光影內外,伸展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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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筱涵 創作,粉專 李筱涵,Instagram:shiaohan_lee
#HN 手寫、襯圖
※照片來源:#孫晨哲(C.C. Tomsun)攝影,粉專 一隻貓貓 C.C. Tomsun Photography
※本篇收錄於李筱涵首部散文集《#貓蕨漫生掌紋》(#有鹿文化,2020年5月4日),全文可見於網路書店。
※出版社粉專 有鹿文化.閱讀有路
※《貓蕨漫生掌紋》(引自書介)
如貓傲嬌,如蕨柔韌
在腐植富裕的人間土壤,緩慢生長
林榮三文學獎散文首獎得主、
空靈系貓眼少女李筱涵,以微物直觀命運的悲喜哀歡
每株如貓的蕨草得以成形生長,都是因為人生實在好難,
好難抵抗掌紋上的巫術──
長不大的么妹,長姊不可承受之輕的重責,家族女身串結難解的命運DNA……
人生好難,是帶著無法忘卻的童年五官記憶成長,同步為生存、為社會捏挪自己的形狀。
人生好難,搭上七年級末班車,坐二奔三,時而是青春女孩,時而是成熟女子,卻常常覺得自己跑得比較慢。
人生好難,忙於在城市尋一處呼吸,吸書,吸貓,吸小物,吸咖啡,吸甜點,吸任一能短暫沉澱心靈的貪歡癖愛。
既然天將降大任、降考驗、降磨鍊於人身,苦己心志、勞己筋骨之餘,百媚女子時動時靜,溫柔也堅強,偶爾尋覓點小小療癒更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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