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魚，你是怎麼長大的？ 談七年級的集體被霸凌記憶】
How did I survive from (ACEs) bullying?
（文長宜夜讀）
匆匆來到國小同學婚宴會場坐下，他是唯一國小畢業後「一直」保持聯繫的人。換言之這桌的其他人我都不認識，至少都不記得了。原本沒有什麼話聊的我們，竟然在聊到彼此老師時，欲罷不能了起來，才發現每個人都記得某一的點，某個很小的點，老師一定都忘記了，但在孩子的心中是這麼深刻。
而我們談的，換成今天的詞彙就叫做「霸凌」。只是，當時我們年紀小。
印象最深刻的是這位姑且稱為「草魚姑娘」的同學，她說了自己國小四年級的一段經歷：某次月考，自然科有一題是「草魚是草食？肉食？雜食？」。她回答「雜食」，然而答案是「草食」。
唯一錯這題因而得到98分的她向老師問了「為什麼」，老師回答：「因為牠叫草魚，就是吃草」。你猜這位同學怎麼回答老師？
她反問：「那花豹是吃花的嗎？」然後甩頭離開。
她說從此她被打入冷宮，再也不是老師心中的好學生，即使她一直是班上前幾名。而跟她一起答錯這題，一起找老師詢問的另位同學，是我們那間國小全校知名，永遠的全校第一名。
坐在她旁邊的同學，姑且稱為「20塊姑娘」，她對國小某位老師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欠她20塊」。就是繳某款項，老師應找她20塊，但這一輩子都沒還他。
那20塊很重要嗎？對她家來說不重要。因為，她國小時家裡在國外開工廠，很有錢。然而，她說自己一直是低調的學生，老師說一不二，成績從來沒有第三名之外。不過，她說老師也從未對她關照。
直到有天，她記得媽媽到了學校跟老師說了話，之後老師把她叫去問了家裡的底細：開什麼工廠？多少員工？但她只回答「他們都說英文，我都聽不懂」。然後，老師從此對她關愛有加，呵護備至，屆屆當選模範生。
而她又是如何回憶起這段國小往事呢？是當自己孩子驕傲地說當了模範生，她回想起自己也當過，然後回溯為何能當上呢？原來...一切就在那天之後不一樣了。
很多事情，我們都是長大才懂，當你明白很多後，會對小時某個畫面秒懂。接下來就是我滔滔不絕地說了我的國小灰色記憶。
就在這幾年抗議軍公教年改時，軍公教人員表示當年台灣經濟發達時，比非公職人員來說，薪俸極低才有優惠定存等制度。然後說到當時台灣股票上萬點，同學們個個致富，唯獨自己如何如何...
我突然回想起一個畫面，原來這股票上萬點的風光，其實我也經歷過。我三四年級的級任陳姓男老師當時經常不上課要我們自習，然後自己在教室後面的座位開收音機，邊抖腳邊聽股票。
這不打緊。打緊的是，當時股票是真的要「抽」籤，就是要填好申請單寄去「抽」，所以想抽中就要讓自己有很多張「分母」。因此，他會公開挑出幾位他自認寫字漂亮的女同學，利用下課時間幫他寫抽籤單。
這也不打緊。打緊的是，公開以一種嘉勉之姿對全班宣布，這些被迫幫他做「家庭代工」的同學，學期末可以加五到十分。同樣的「獎勵機制」，我國小五六年級的級任老師也做過。
我對這位陳老師還有一個印象，就是他總是宣揚自己兒子多優秀，然後對於班上成績差的同學極度鄙視。有一位女同學，我記得她好像45號，因為她的名次大概跟座號差不多。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印象，都是因為老師多次那樣嘲笑她。
她當時外型圓潤，功課又差，家境有些問題，衣服總有污漬。這位陳老師絕對用過類似「豬」相關的字眼羞辱她：她的外型、成績、家庭、她的一切。我對這位同學的印象就是，她永遠低著頭，尤其每次從座位起身去拿回自己被老師奚落的那張考卷時的那一小段路。
除了那樣言語霸凌，當然少不了肢體。我記得很清楚，他曾經將一位男同學，從教室講台位置，一腳踢飛到前門，甚至走廊處。
無奈即使那麼不適任，在當年威權的教育體制中，老師是不容質疑的，學生也不懂得為自己爭取，更別提保護自己。國小五六年級時我還有個印象，我隔壁幾班的男性級任老師教體育，中年已婚。該班有幾位女同學，當時已經開始展現自己的「風姿綽約」，她們下課總會坐在老師的「大腿上」，讓老師搔「手」弄「之」！
在我記憶中的畫面，就跟皇帝與寵妃相距不大：嬪、主，盡歡。
說到這，上述這些當了媽媽的同學們都吃驚了，尤其看著身旁自己也才小學的女兒。那位從來沒考過第三名之外，是我們那屆有名老師班級的「20塊姑娘」不禁驚嘆她的國小，怎麼跟我的差這麼多？
因為，我們從小就被篩選。這位新郎官是我從小的偶像，品學兼優。他的同學們，都是當屆出名的「好班」。
我接著說這都不稀奇，再告訴他我國小畢業旅行當晚，班上幾位男女同學便已經藉由這難得外宿，發生了性行為。
到此，大家不禁感嘆：「請問你是怎麼長大的？」
很多事情都是後來才明白，尤其在車禍後這段諮商的過程，我的這些成長中的負面經驗都逐一浮現。根據政大心理系教授錢玉芬指出，童年負面經驗（ACEs）包含：身體或言語情緒的虐待（含性虐）、情緒的忽略、身體的忽略、目睹父母手足或家人受暴力、家人有精神疾患包含曾輕生或物質濫用、同儕言語或肢體暴力、老師的不當管教。
看到最後一項，我突然懂了，前面說的那些全都懂了。如果我那一屆的國小同學們，有誰如今生活在自卑陰影，覺得自己配或不配什麼？有誰覺得因為我不配，在情愛中委曲求全？有誰後來覺得可以藉由身體得到別人的讚許進而產生對價？卻又在這對價中獲利、失利、失意、失憶？
而我說的雖然是別人的故事，實際上都是自己的。我對自己在國小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老師永遠要我「閉嘴」，不要問！國小老師對我說過最深刻的一句話就是「傅家慶，你給我滾出去（教室）」。
對於「聒噪」的我，老師總是叫風紀股長說只要我說一次話，就在黑板畫一筆，然後黑板上滿滿都是「正」字標記。國小的我，一直像是打地鼠機台裡的地鼠，只要探出頭就會被敲下去。
那些師長的錯待不是要打在我身上才算數，僅只是一種氣氛，都在對我貼標籤，告訴我「你是有問題的」！那團氣氛就是我成長中的其中一朵烏雲。
台灣的教育總不接受「差異」，總在營造齊頭式平等，最好大家都長得一樣。而我，偏偏認為這世間萬事萬物「沒有標準答案」。
我到三十歲之後，才懂自己為何看見被家暴的陌生兒童，會如此積極伸手救援？才從跟親友們就讀國小的孩子玩樂中，發現自己是如此願意傾聽孩童「說了什麼」，原來那是自己曾被「禁語」的期望投射。我到三十歲後，才從跟自己同樣聒噪的外甥身上，看見自己當年的聒噪，原來只是想找人「討論」。
老師，可以討論一下「草魚為何是草食性？而不是雜食性的嗎？」
我曾想過，找到那些師長們，以我現在鋒銳的筆觸和話鋒，還治其人之身！但我的長輩朋友們勸我切勿，我聽進去了。而當我知道，根據政大心理系教授錢玉芬指出，國小這階段正是一個人形塑「我是誰」的時期，我又突然懂了。
只是故事舊了，而你成長了。然後你自問「草魚，你是如何成長的呢？」
在我的童年中，我既囫圇吞「草」，我又爭鋒吃「肉」。在複雜的生存環境裡，不容我只保持一種覓食方式，雜食就是我的生存法則！
否則，我該如何在台灣教育這套一而再，再而三把人塞選出局的魚池「外」，游回今天這張三十年後的婚宴桌，聽到這些不曾與我同班的「好班同學們」說「長歪的大概都不會坐在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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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一：草魚姑娘後來因為兒子老師要他們以「木」字造詞，兒子寫了「木柴」而被老師改成「木材」，因而跟老師爭論不休，最後是兒子勸媽媽「我們知道自己對了就好」。
後記二：好老師，壞老師都有，我這篇只是未提及好的。在我國小六年，只記得小一劉美珊老師的「好」。
後記三：所謂的慘，只需自己比較，不必覺得別人更慘，所以你覺得就如何如何。就像去醫院看診的那張疼痛分級表，是你主觀認知多痛就是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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